相比較上個世紀,當下民間的節日多了起來。那些年,除了春節的餃子,五月的粽子,和八月的月餅,其它的好像僅僅是停留在日歷上。這些年,由于生活質量的提高,以及體力勞動的改善,人們休閑多了。飽暖思淫欲,富貴生驕奢,于是乎,國人不管是外來的或是民族沉淀的,如果認為節日能和自己搭上邊,在被商家收買了的媒體煽動下,就會過得如癡如醉,好像如果不過這些個節日,就是沒有文化素養一樣。 除非幾個根深蒂固的傳統大節,我對節日是淡漠的。但不知是什么緣故,在今年南方缺少臺風的烈日下,在一次深度中暑之后,我在鬼府里走了一遭,冪冪之中,忽然感到流火的七月有些神秘,醒后屈指八卦,驚出一身冷汗,因為陰歷七月里臥著一個節日--鬼節。 我注意到,當陰歷七月七之后,當綿甜的情人們還徘徊在斷橋上,云里霧里去品味那昨夜的纏綿時,一個幽靈,已隱隨在太陽的光影,悄悄地潛入了你的生活。不管你信與不信,怕與不怕,漠視也好,祈拜也罷,反正這個節日你也得和它有個照面,誰要是有本事回避,誰就是“鬼”! 鬼!是神秘的,是虛無的。但正是因為它的虛無,它就顯得很神秘。它無所不在,無所不能,讓你看不見摸不著,卻能讓你實實在在的感受到它的存在。生活中,它會像雷電,冷不丁地擾動一下你的神經,讓你神飛魄散,它會像一縷青煙,讓你捉摸不定,思緒錯亂。當然,有時它也會找個替身,讓你看見就嘚瑟!因為他的存在,缺德的人,自覺會遭到報應;行善的人,會感覺氣定神閑。 鬼!很神秘,來無影,去無蹤,但又能感覺到與你神靈相通。老衲半百有余,本是一個被徹底洗腦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,但世間太多的不可思議,特別是理想與現實的沖突,不得不使我感覺確實有鬼在作崇。有時我痛恨鬼,痛恨那些大鬼們把文明的中華攪得道德淪喪。有時我也點贊鬼,欣賞一些小鬼把那些腐敗的大吏折騰得生不如死。 說實話,我一生沒見過鬼,但和鬼多次不期而遇的事卻經歷不少,今日趁著鬼們忙著過節,就講講我插隊農村時與鬼躲貓貓的故事。 一,我就是一個鬼。 七十年代后期,我是所在生產大隊唯一的插隊知青。初來乍到,大隊老支書有心把我安排在新落成的大隊部起居。那時城鄉生活差別很大,但由于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,面前的艱苦生活尚能忍受。然而,鬧心的事卻讓我叫苦不迭,這就是每到沒有月亮的夜晚,風聲鶴唳,山野蒼茫,面對黑咕隆咚的大院,孑然一身的我就心驚肉跳,說實話,我不怕人,我怕鬼! 日子久了,為排遣月黑風高對神經的折磨,我早早會算好沒有月亮的時辰,百般許愿地拉攏那個隊部通訊員過來給我做伴。 一個沒有月亮的冬晚,我期盼的通訊員久等沒來,望著飄忽不定的油燈火苗,孤身處在黑洞洞的大院,心里感到特別忐忑。耐不住了,就走出居室,坐到離隊部不遠處路邊的一個池塘邊,望眼欲穿地等著他的出現。 天色漸漸黑透,山野籠罩在一片蕭森之中,我油然放眼,無意中猛地看到了不久前埋在路邊的一個老者墳塋,黃色的土,舞動的幡,甚是刺眼。頓時覺得毛孔放大,渾身酥麻,后悔真的不該出來。于是,我下意識地把一塊大石頭放在了身邊。 突然 ,僵硬的空氣中,遠遠地傳來了那熟悉的腳步聲,我一陣欣喜,上下放松,準備起身相迎。當時不知是那通訊員喝多了酒,還是心中也怕鬼,他的腳步聲動靜很大,同時,一邊走一邊還“浪里格朗那個浪”高聲哼唱。聽到他的聲音,我精氣神立馬釋然,本想喊他一聲,但剎那間天生頑皮的本性又呈現出來。 我選擇了一個隱匿處,待他走近池塘沿,猛地將那塊大石頭狠狠地砸進了水中,“咕咚”一聲沉響,突兀地在蕭瑟寂靜的冬夜里炸聲開來。那廝通訊員,突然聽到這深不可測的悶響,一句“浪里格…”還沒哼完,就立馬打住。爾后,四周是一幕恐怖的靜。悄然中,我看這廝立在那里沒有動靜,感到不過癮,于是,又壓低喉音,來了一個悠長的超重男聲,“呵呵”!這男聲一出,四野又添神秘!說時遲,那時快,通訊員呼地一下轉身就跑,還沒等我反應過來,那廝一陣馬蹄聲碎,猶如一股青煙,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…… 說來也怪,經過這場惡作劇,我的恐懼感倒也消失了,于是,自回房間,倒頭便睡,一覺天明。 第二天太陽升起,年輕人心寬,睡了一覺,我倒忽略了這件事,直到大隊長讓我找通訊員通知開會,我才發現這家伙大半晌還不見蹤影,于是連忙跑向村莊尋人。到了村口,恰巧遇到他爹,忙問兒在何處?老爹嘆了口氣:“這娃遭孽呀!昨夜丟魂了,還在床上發高燒哩”! 二、我遇到了真鬼! 對于下放,我是有心理準備的,好好干,給父老鄉親留個好印象,為早日被推薦回城、參軍、上大學打基礎。本來老支書體諒我,只讓我在大隊部幫忙即可,不必下田。但我嚴格要求自己,主動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。農忙時到各村幫插秧、打谷、挑塘泥。農閑時,熱心為村民搞宣傳、扎銀針、調解糾紛嘮家常。農民們的感情是淳樸的,很快,在一片贊揚聲中,我成功滴被大隊部聘為駐村包片干部,主政幾個自然村的日常事務。 高升后,我事無巨細,勤政為民,干得風生水起頗有朝氣。一日早上,我來到田間地頭,督促插秧事宜,無意發現一個朱姓壯勞力不在,于是,喚來其妻問個究竟。其妻答曰,昨晚這家父子芥蒂叢生,烽煙四起,今晨耿耿于懷心境抑郁,現躺在床上跟自己斗氣哩!我聽罷,心想,春種關頭,用人要緊,這時候壓床板實在不妥。于是,來不及多問,就快步到半里遠的村莊尋人。彼時村莊,孩童上學,成人耕作,各門庭院落唯有雞鴨閑逛,貓狗打架,不見一個人影。我來到其家院前,高聲喚了兩聲,未見應答。于是我通過屋廊來到后院,準備進入臥室做政治思想工作。臥室門是虛掩的,我推門前發現門坎下有一節麻繩像蛇一樣彎曲著,心里不自覺“咯噔”一下,覺得有些異樣。但還是斷然推開了房門,一步跨了進去。“老朱”!屋里靜悄悄的,朦朧的光亮透過一個木格小窗,幽幽地灑在床上,床上無人。但,當我抬頭舉目四望時,剎那間,頓覺毛骨悚然,魂飛魄散-----那、那、那老朱竟耷拉腦袋口吐長舌,直挺挺地懸吊在粗粗的房梁上! 面對這突然出現的驚悚一幕,我的靈魂出竅是無法用言語能表達出來的。只記得當時“嗷”了一聲,奪門而逃。待沖出村頭,遠遠看到了農田里的村民,平時說話就不太利落的我,由于驚嚇,緊張的只會高喊著一個字“吊”、“吊”、“啊吊”!村民們在彎腰埋頭插秧,聞聲后都直起腰來疑惑地看著我的失態。我看他們不明白,邊奔跑,邊用手卡著脖子往上抬。終于,一個中年人聯想到我去村里找人,加上我的動作,隨口一句“二哥上吊了”?這言一出,田里男女老少踏起水花一蜂窩地往村里跑。 我畢竟正年輕,轉身就跟上了幾個跑在前面的壯年人。待沖到那個院里,由于心虛,我稍稍磨蹭了幾步。跑在最前面的是那個最先明白的人,只見他一馬當先,奪門而入。可悲的是,這貨進門一抬頭,“媽呀”一聲嚇得癱在了地上,爾后不待有人來扶,又自個連滾帶爬摔出門外。隨后的幾個后生見此情景,面面相覷,不敢再動。領導就是領導,關鍵時刻是要核心的,當時的我,不知哪來的洪荒之力,說話也突然利落起來。首先對著一個后生抬腿就是一腳,爾后對著前面的幾個人,瞪圓了小眼聲嘶力竭地吼道:“自家人怕啥哩,快給我救人吶”!我這一腳一嗓子,聲振寰宇,頗具能量,那幾個懦夫隨之精神一怔,又一蜂窩地涌進了房間。 老朱走了,走的很安靜!但此后的我卻永不安寧,事后,我魂不守舍,精神恍惚,白天一個人傻呆呆的長時間坐在高丘上,晚上抱膝而坐,伴著油燈盼天明。細心的老支書不動聲色地默默觀察著我,幾天后,他對我說,“回家吧!歇好了再回來”! 從此以后,我再沒敢踏進老朱的院落,就是遠遠地對它一瞥,一股寒氣也會油然而生,隨之,眼前定會浮現他懸在房梁上的一幕。 三、夜遇哀女泣鬼神。 下放插隊后的一年多,大隊部家丁漸漸興旺,小賣部,衛生所,農科組搬了進來,夜晚各個房間油燈透亮,人影綽綽。至此我不再孤寂,院內不再陰森,同時加上我的人緣修行,這里倒成了周邊青年夜晚海闊天空談笑風生的娛樂中心。 原本想,院里人氣旺了,鬼也就不敢來了。于是乎,每晚氣定神閑,吹拉彈唱,好不自在,鬧夠了,倒床便睡,一覺天明,樂哉悠哉! 沒曾想,我就是和鬼有緣,過了不久,又與一個女鬼不期而遇! 記得那是個秋月滿盈的日子,悠遠深邃的夜空下,四周田野像蒙上了一層神秘的紗,雖然模糊但朦朧可見,加上遠處偶然傳來的狗吠,給人頗有浪漫的詩情畫意之感。 那晚,我和幾個后生坐在大院的空地上。海闊天空吹牛很久,然后各自歸宿安息。夜深了,不知睡下多久,突然,一陣凄厲的哭聲劃破夜空,將我驚醒,我猛地一詐,彈坐起來。哭聲是一個女人發出的,在寂靜廣袤的夜顯得特別突兀。望望窗外,月光依然朦朧,透著難以言狀的靜。由于夜間哭聲特別蒼涼,讓人不寒而栗,我不敢漠視,就躡手躡腳地小心拉開房門,向外張望。門開了,哭聲更加清晰,同時可以判斷哭聲是從大院的門樓處發出的。稍加安慰的是,在我開門探頭之間,同時也看到其它房間的人也探出頭來。鬼怕人多,我膽子壯了,向他們無聲地招了招手,大家就輕手輕腳地聚在了一起。我壓低聲音問農科組的老陳,“鑰匙帶沒”?他點了點頭,我說“開”!幾個人一起向大門走去。說起來挺怪,當我們幾個人聚攏的時候,那哭聲就戛然停止,老陳開了大門,門道內外竟空無一人。我們連忙走出大院,只見皓月當空,田野迷離,視線尚能目擊遠處村莊的輪廓。我們所在的大隊部建筑是孤立在高崗上的,門前是一條南北走向的鄉村大道,周邊地勢開闊,遠離村莊。從時間上研判,泣哭的女人就是走開,也不會脫離視線,為什么突然消失了呢?時不待人,我當即把人分為兩組,我帶一人往南,剩下三人往北,隨著一聲“追”,我就和另一位往南邊小跑而去,邊跑邊觀察周邊。待追到一道水渠盡頭,卻始終未見一個人影。于是連忙返回,期待北方消息。 往北的人也回來了,同樣是一無所獲。無奈,我們幾人站在路邊,七嘴八舌闡述高見,然而,越分析越困惑。其一,哭聲是清晰的,這個我敢向毛主席保證,他人亦同。其二,哭聲不是貓兒發情,因為哭聲還混雜著爹呀媽呀天地呀等清晰言語。其三,除了我,其他人均為本地,對四周地形了如指掌。其四、皓月當空,地勢坦緩,人影可辨,如何隱匿? 眾人在此,越議越惑,雖談不上害怕,但不自然的也覺得后背發涼。待大家闡述已盡,一直沉思未插話的老陳卻緩緩開腔:“我給你們說個實話,在咱這崗子下,埋了一個出名的民國冤女呀”!我聞其聲,連忙制止他不要說下去,一句“都回去睡吧”,爾后各自安息去了。 第二天剛起床,衛生所的小王醫生就登上門來,神情兮兮對我道:“老陳一大早搬回家去住了”! 時光荏苒,歲月匆匆,高天流水,人在旅途。 多少年過去了,當年的熱血青年,如今已是皓首蒼顏。我的人生不知經歷了多少磨難,多少滄桑!多少刻骨銘心的記憶,隨著歲月的磨礪早已灰飛煙滅。不知為什么,多少年啊!我對這幾個故事中的人物始終割舍不去。這些有關鬼的記憶,在我腦海里猶如昨天。 我時常擔憂那個通訊員,是否因為我的恐嚇,會給他心理留下陰影,以致影響他后來的生活質量,因為我始終不曾向他泄露過那個池塘邊上的秘密。我常常自責自己沒有很好地給予老朱提供幫助,以致讓他走向絕路。因為,在他離世的早幾天,他曾求我到公社找個熟人,幫忙讓他兒子到社辦磚廠打工,我當時未置可否。而最使我憂慮的,則是那個夜半泣哭的女子,不知她遭受了何等天大冤屈,以致在荒野里向天凄訴!不知這女子后來魂歸何處! 說實話,辯證唯物主義的傳統早已刻入我的骨子,我不相信世間有什么鬼神,但我卻保留認可靈魂的存在。這靈魂主宰著世間萬物的生存和發展,生與死,善與惡,真與假,愛與恨,共生共存斗而不破,以此為斗爭機制,有效地促進自然界的有序進化。鑒于此,我始終覺得,鬼,就是我們的魂!我們對鬼的恐懼,實際上是對靈魂的敬畏。 我相信,人生會有輪回,善善惡惡,天道好還。衷心希冀每一位朋友,在這個特殊的節日里,凈化自己,善待好靈魂。因為,善待了靈魂,就是善待了自己! 寫于2016年陰歷七月十五 >>>更多美文:原創散文
- Oct 20 Sun 2024 17:39
追尋路上,手里的夕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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